306.第三O六章 情明如心镜-《兰陵风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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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荀朴不勇敢吗?少年时就敢打抱不平。荀朴不坚毅吗?一生三起三落,虽被贬官仍然抱负不减、志气不颓,才能成为史书列传的一代名相。可这些品性都与郑九娘无关。

    两个人的品性相谐,才能互相尊重、扶持走下去。

    萧琰想起了她和李毓祯之间,她们同样对大道执着,不因天赋自傲,心性坚毅,刻苦努力,从生死和战斗中磨砺自己的武道,没有畏惧和怠惰,在这些方面她们多么相似……可是,她们却在一些品性上相差甚远。

    萧琰想起长乐宫,此时她心中对此事已无半分涟漪,当她在光天殿中说这事过去了那就是放下,不再有芥蒂,但是,不再介意这件事,不等于她赞同李毓祯的行事。

    李毓祯是随心所欲,她不克制,因为她的剑道就是一往无前,与她的心性相谐。

    可萧琰不是,她修心道,却是正心诚意之道,有所为而有所不为,不合乎她正心道的,即使意动也不会为。

    这是她们两人在心性上的差异,可以为友,可以大道同行,却无法如伴侣,长久相处……因为容忍,忍不了一辈子。她们的一辈子太长,越忍下去裂缝越大。

    这是萧琰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,撇开她们两人的家世障碍不谈,她深心里对李毓祯的抗拒,原来是出自这里吗?

    品性不谐……她低声叹息。

    流水淙淙流淌,画面一帧一帧流过。

    一帧画面闪过,萧琰心念将它定住。

    那是她读李太白的青莲诗集,读到其中一首:“众鸟高飞尽,孤云独去闲。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。”萧琰因为母亲好山水之故,自小也好游记,对好的山水自然关注,喃喃道:“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?”这是什么奇山,能比太白梦游天姥山的天姥山还要瑰丽多姿,神奇令人难忘吗?

    沈清猗听她这疑问后就笑了,说不是山好看让他难忘,而是山上的人,让他相看两不厌。

    萧琰猛地眨了下眼。

    太白一生有四婚,萧琰没觉得他对哪个妻子多钟情,难道这位洒脱不羁的诗仙竟然还另有真爱?

    沈清猗说道:“敬亭山上有敬亭别馆,是豫章公主的别院。豫章公主晚年就与驸马住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萧琰睁圆了眼睛。

    她对豫章公主当然不陌生,不仅史书列传,她的婚姻生活也是被大唐世说新语列为趣事的。

    这位世宗唯一的公主,是位传奇人物,公主列传中有详述,说她少负才华,却慕道,自幼通读道藏,因悟经义而入道,一夜之间步入登极境,被三清宫授号玉真法师,世宗建玉真观允她传经,并许她自主婚姻。豫章公主的第一任驸马就是“少有奇才,文章冠世”的吴郡陆氏的嫡次子陆格,不仅擅文,且擅草书,史、画、琴、棋方面也极有才,被时人誉为“天才秀逸,纵横吴江”,但豫章公主与之平婚三年,便以性情不谐和离。四年后,与当时还不显名的陆羽结缡,之后夫妻俩偕手同游天下,陆羽茶圣之名才显扬开来,而其出身,据说是佛寺收养的孤儿,豫章公主再婚竟然选择这样一人?豫章公主列传中说驸马陆羽“精道释儒三家尤崇道,通地理,性旷逸,隐心不隐迹,与主相偕。”……世说新语中也载了好几篇她与驸马陆羽偕游品茶的趣事。

    萧琰听到姊姊这话就震惊了——难道这位公主与太白还有感情纠葛?

    沈清猗道:“豫章公主少年时就与青莲先生相识,均为彼此才华和旷达心性倾慕,相交甚笃。然公主最终未选择青莲。可知为何?”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    萧琰心里嘀咕,肯定不是“同姓不婚”,李太白那一支虽属陇西李氏,却不是太|祖那一脉,远支都远出七八代了,高宗时出了大唐新律规定同姓五代以上就可通婚,虽然世宗时还有儒家批判,但豫章公主和李太白难道是在乎人言的?应该不是这个障碍。

    沈清猗说道:“两人对感情的追求不同。”

    萧琰:“咦?”

    那时她年少,对感情模模糊糊,只觉得两人性情相谐,相爱就好了,这感情还有什么追求不同的?

    沈清猗道:“青莲先生性情放达,自由爽阔,情来时浓烈如酒,随性倾入,情去时潇洒如风,放手远去。公主性子虽也旷逸,于情上却是坚执,若寻得终生所爱,执起就不会放下。两人若为友,必能自由不拘,洒脱长久,若为夫妻,恐怕性格碰撞,相守不了多久,反而毁了两人之间的旷达交谊。何不相聚相散皆洒脱,再见仍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萧琰“呀”一声,拿着诗集呆了好一会,良久点头,感叹道:“豫章公主和青莲先生都是洒脱之人啊。”关键是公主聪明,还通透。所以既维持了一份真挚的友谊,也获得了自己人生想要的爱情和白首到老的幸福。

    萧琰还有疑惑,“那青莲先生对公主,到底是放下了,还是没放下?”

    说没放下吧,这位诗仙能一生四婚;说他放下吧,临老还要诗吟“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”,这首诗的赏析中还说太白临终于敬亭山下。

    沈清猗淡然道:“放不放下有何重要,心中存有这份真挚的感情,不也是一种幸福?”却又神色一转说道,“于青莲夫人,却是不负责任的。”显然对太白还是有微词。

    萧琰一愣后哈哈笑起来,她就知道,姊姊在感情这方面要求很高。

    笑了会她又好奇了,豫章公主和太白这段情|事应该是秘闻吧,姊姊怎么知道的?

    沈清猗淡然,“这有什么奇怪的。公主与青莲的交谊世人皆知,那些名人诗篇、笔记,还有随笔,均有涉及两人的交往,一些蛛丝马迹,细细推敲,再对细节进行推理,事实就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萧琰闻言大是佩服,暗道难怪对荀朴的私事都这么清楚,敢情是推敲出来的。

    这帧画面流过去,她在光影中看到了一幅与“推敲”相关的画面,一念起,立即定住。

    那是去姊姊书房听她讲史,见她正得一诗句在沉吟,蹙眉良久,萧琰近前感叹说:“写诗也不容易啊,跟练武一样辛苦。”

    沈清猗抬眸好笑道:“若跟贾瘦岛相比,可差远了。”

    萧琰禁不住哈哈笑,贾瘦岛是穆宗朝有名的苦吟诗人贾阆仙的别称,平生作诗最是苦吟,在字句上狠下功夫,“推敲”的典故,就是从他而来。萧琰当时笑道:“姊姊可推敲好了?”沈清猗搁下笔,“意已去。”她作诗并不强求,意来则写,意去便罢。萧琰哎呀开玩笑,“姊姊果然不若贾瘦岛辛苦。”语气一转又笑,“还好,若像贾瘦岛一样,姊姊可得瘦骨伶仃,还得孤伶仃了。”

    沈清猗一笑,微微感叹,“碣石一生孤,可不是以诗为妻,而是别有怀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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